林清玄 林清玄作品
编辑:zhangmi 成考报名 发布时间:05-10 阅读:
林清玄 林清玄作品
用岁月在莲上写诗
那天路过台南县白河镇,就像暑大里突然饮了一盅冰凉的蜜水,又凉又甜。
白河小镇是一个让人吃惊的地方,它是本省最大的莲花种植地,在小巷里走,在田野上闲逛,都会在转折处看到一田田又大又美的莲花。那些经过细心栽培的莲花竞好似是天然生成,在大地的好风好景里毫无愧色,夏日里格外有一种欣悦的气息。
我去的时候正好是莲子收成的季节,种莲的人家都忙碌起来了,大人小孩全到莲困里去采莲子,对于我们这些只看过莲花美姿就叹息的人,永远也不知道种莲的人家是用怎么样的辛苦在维护一池莲,使它开花结实。
“夕阳斜,晚风飘,大家来唱采莲谣。红花艳,白花娇,扑面香风暑气消。你打桨,我撑篙,乃一声过小桥。船行快,歌声高,采得莲花乐陶陶。”我们童年唱过的《采莲谣》在白河好像一个梦境,因为种莲人家采的不是观赏的莲花,而是用来维持一家生话的莲子,莲田里也没有可以打桨撑篙的莲肪,而要一步一步踩在莲田的烂泥里。
采莲的时间是清晨太阳刚出来或者黄昏日头要落山的时分,一个个采莲人背起了竹篓,带上了斗笠,涉入浅浅的泥巴里,把已经成熟的莲蓬一朵朵摘下来,放在竹篓里。采回来的莲蓬先挖出里面的莲子,莲于外面有一层粗壳,要用小刀一粒一粒剥开,晶莹洁白的莲子就滚了一地。
莲子剥好后,还要用细针把莲子里的莲心挑出来,这些靠的全是灵巧的手工,一粒也偷懒不得,所以全家老小都加入了工作。空的莲蓬可以卖给中药铺,还可以挂起来装饰;洁白的莲子可以煮莲子汤,做许多可口的菜肴;苦的莲心则能煮苦茶,既降火又提神。
我在白河镇看莲花的子民工作了一天,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种莲的人就像莲子一样,表面上莲花是美的,莲田的景观是所有作物中最美丽的景观,可是他们工作的辛劳和莲心一样,是苦的。采莲的季节在端午节到九月的夏秋之交,等莲子采收完毕,接下来就要挖土里的莲藕了。
莲田其实是一片污泥,采莲的人要防备田里游来游去的吸血水蛙,莲花的梗则长满了刺。我看到每一位采莲人的裤子都被这些密刺划得千疮百孔,有时候还被刮出一条条血痕,可见得依靠美丽的莲花生活也不是简单的事。
小孩子把莲叶卷成杯状,捧着莲子在莲田埂上跑来跑去,才让我感知,再辛苦的收获也有快乐的一面。
莲花其实就是荷花,在还没有开花前叫“荷”,开花结果后就叫“莲”。我总觉得两种名称有不同的意义:荷花的感觉是天真纯情,好像一个洁净无瑕的少女,莲花则是宝相庄严,仿佛是即将生产的少妇。荷花是宜于观赏的,是诗人和艺术家的朋友;莲花带了一点生活的辛酸,是种莲人生活的依靠。想起多年来我对莲花的无知,只喜欢在远远的高处看莲、想莲;却从来没有走进真正的莲花世界,看莲田背后生活的悲欢,不禁感到愧疚。
谁知道一朵莲蓬里的三十个莲子,是多少血汗的灌溉?谁知道夏日里一碗冰冻的莲子汤是农民多久的辛劳?
我陪着一位种莲的人在他的莲田梭巡,看他走在占地一甲的莲田边,娓娓向我诉说一朵莲要如何下种,如何灌溉,如何长大,如何采收,如何避过风灾,等待明年的收成时,觉得人世里一件最平凡的事物也许是我们永远难以知悉的,即使微小如莲子,部有一套生命的大学问。
我站在莲田上,看日光照射着莲田,想起“留得残荷听雨声”恐怕是莲民难以享受的境界,因为荷残的时候,他们又要下种了。田中的莲叶坐着结成一片,站着也叠成一片,在田里交缠不清。我们用一些空虚清灵的诗歌来歌颂莲叶何田田的美,永远也不及种莲的人用他们的岁月和血汗在莲叶上写诗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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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红西瓜
买到一种小如垒球的西瓜,皮色翠绿、果肉深红、清凉胜雪、滋味如蜜。
像我这么喜欢吃西瓜的人,每次看到有新的西瓜品种,总会迫不及待地买来吃,每次吃总有一些惊喜。二十年前第一次吃到黄肉的小玉西瓜、十五年前第一次吃到澎湖西瓜、十三年前第一次吃到无子西瓜的情景,都还历历如在目前。
在二十年前,台湾的人大概也难以相信我们的水果会有这么大的改良,我们在市场上看到的芭乐、莲雾、木瓜、杨桃、梨子、柚子、哈密瓜、芒果、荔枝、番茄等等,几乎没有一种不是改良的结果,并且样样都很好吃。
就好像小红西瓜,从前的人一定难以相信红西瓜可以这样小巧,这样好吃,而且一年四季都有。
我每次出国,最想念台湾的就是水果,在回台湾的飞机上,只要想到水果摊那红红绿绿的美丽画面,感觉就要醉了。
吃小红西瓜的时候——这西瓜的名字叫红菱——我不禁感恩那些为品种改良而奉献心力的人,有了这种感恩之情,感觉西瓜的滋味更鲜美、更元气淋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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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暑假
孩子放完暑假,要开学的前两天突然来问我:“爸爸,为什么放假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?好像几天前才放假,两个多月就过去了。”
我说:“那是因为感觉,在好时光里我们感觉特别快,在坏心情里,时间就过得慢。”
“对呀!一上课觉得无聊,时间就过得很慢。”孩子说,“爸爸,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感觉和时间是相对的?”
“大概是和你一样大的时候,但是我像你这么大时,并不喜欢放假的。”我说。
“为什么呢?”孩子感到疑惑。
我说:“因为我爸爸——也就是你阿公——是农夫,有忙不完的农事,我们小时候一放假就要到田里去帮忙,时常天还没亮就跟阿公出去工作,到天黑才回来,在学校上学反而轻松得多了。”
“喔!那你就是觉得放假的时间太长,上学的时间过得太快了。”孩子开着玩笑,跑去赶写暑假作业了。
看着孩子的背影,我想到三十年前的暑假自己的背影,爸爸在前面拉着两轮的板车,我在后面推着,板车上堆满香蕉,只看见爸爸赤裸上身的背,全是湿淋淋的汗水。
“长大以后,我不要做农人,要让孩子真正地放暑假。”当时我心里这样许愿,现在想到当时的情景还热血沸腾。